北脱最后的青春

资本的潮水拍打着北京脱口秀俱乐部,

青春的日子可能一去不返。

开放麦

进军剧场前一周,北京脱口秀俱乐部(简称“北脱”)在酒吧遇了一次冷,彼时“北脱”已经成立三年,固定成员有十几名,在圈子内颇有名气,正筹备着商业化。

“(在)五道口一个从来没有冷过的场子,沉了,”当天在现场的创始成员、化学博士范晓非说,“冷到了什么程度?衬衣后背全湿,还好最后大家调整过来了。”

和电视脱口秀不同,现场脱口秀无法剪辑、更多即兴,观众反馈更直接,充满各种偶然,因此极具挑战性。范晓非回忆自己第一次上台表演,纠结了整整一个星期,喝了很多酒,基本上一个半醉的状态上去,上去的一句话是,我其实是一个在读博士,我现在还毕不了业,如果你要问我什么时候毕业,就等于问李莲英他夫妻生活怎么样。“但你也不能次次都喝醉啊......那会儿一上台,只要紧张,气用得不对的话,嗓子就开始干,很难受。”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半月时间,状态很差,怎么都不对,怎么也不好笑。

那毕竟是不收钱的酒吧表演,或者干脆就是开放麦——这是现场脱口秀和电视脱口秀另一个不同。开放麦(OpenMic)借鉴了西方流行的脱口秀俱乐部形式,舞台向所有人敞开,正在成为北京、上海、深圳等大城市部分白领的生活方式,也是脱口秀演员锻炼口才最重要的场合。9月的傍晚,在三里屯的一家小酒吧,我第一次见识了开放麦那种自由散漫又其乐融融的俱乐部氛围,印象最深的是手一直在抖的沈卫健。他今年43岁,是一位洗碗工,讲得磕磕绊绊,“不久前......我上......非诚勿扰,是我们......县城电视台办的,主持人......也是一位光头......”这是他第二次登台,目标是克服“社交恐惧”,现场20多个人,一小半是演员,大家以鼓励为主地鼓掌,场面有点尴尬也有点温馨。

但是进剧场就不一样了,“北脱”成员多觉得商演“凶险”,是创始人西江月力排众议促成此事,他相信真正的脱口秀艺术在剧场里面才能得以体现。西江月是甘肃人,生于年代初,对脱口秀模糊的热爱可以追溯到高中——老师让他策划一个团会,他设计了许多游戏环节,一人从头主持到尾,团会结束后全体同学起立鼓掌。

年西江月来到北京,年辞职做脱口秀,缘起一段奥斯卡颁奖典礼上的表演。“就感觉这是活的,不是死的、一板一眼的,很有劲的那种感觉。”

“我是这么一个人,就是我今天没做好,我老是感觉我明天肯定能做好,所以能一直做下来,”西江月说,“我不知道这是一种非常坏的品质,还是一种非常好的品质?”

“人好是好事,有野心是大事”

第一次商演是在宣武门内的繁星戏剧村,连演三天,三百多张票卖了将近两百,姜昆带着他的女儿也来了,“我正好是最后一个登场,把场子爆得不能再爆了。我们第一次把酒吧演出变成剧场演出,很多人都说,把这辈子最好的段子都拿出来了。”另一位创始成员、山西人宋启瑜说。他的乡音浓重,笑时眼睛就变成了一条缝。那是年10月,宋当时是一个研究喜剧的研生。

演出反响不错,大家都很开心,商演接踵而至,过年前在三里屯老书虫的一次演出结束后,“北脱”给大家包了红包,一个人几百块钱。那是范晓非做脱口秀以来第一次拿到钱。博士的生活补助一个月一千多,不够花。他做很多兼职,包括帮一个中国人做的、面向外国人的交友网站做站内信翻译。“中国美女的照片全是假的。骗老外嘛!我跟你说那信件特别牛逼,因为你让老外陪你聊,所以你就知道聊的有多重口味。”我们在成都小吃,他一边吃着回锅肉盖饭,一边回忆。

范晓非快30了,在北京理工大学念基础化学,研究一种叫环糊精的物质,“全世界研究的人可能不超过20个,目前也没有什么应用价值”。他的表演很多都在调侃自己的博士生活,比如写论文和上厕所的相似性“:都是憋出来的,肚子有货才爽,否则很痛苦;都是肚子里有货,也得有paper才行。”

西江月说,脱口秀刚开始就是想办法把生活里面有趣的事变成段子,到一定的阶段之后就是怎么把段子变成生活里面有趣的事。“王自健他们也就是属于第一个阶段。”和大多数现场脱口秀演员一样,他也不太看得上电视脱口秀。

小雪是北京电视台的记者,台里要做和脱口秀有关的东西,台领导让她去“北脱”学习学习,第三次去开放麦时,为了不点饮料她还在后排坐着,就看到台上的西江月扭过头来指着她“:下一个是你。”“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。”“没事,你就上去吧!”

那会儿小雪正被母亲逼婚,常年相亲,她就说了一点相亲的经历,居然一口气说了15分钟,后来“北脱”进剧场,相亲是最火爆的故事之一。“等于西江月把话筒给了我,这是我一辈子感谢他的事情,”小雪说,“如果要是碰不到他的话,我可能也就永远都是在电视台,不知道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来做主,说自己的话,让别人来倾听你。”

翻过年来,“北脱”加快了商演的步伐,宋启瑜说,商演让大家都有了想法,之前大家都没什么钱,就希望通过商演做多、上量,赚到钱或者时间,“没有(经济)压力,就有更多时间来做脱口秀了。”

“之前(的成功)觉得演出特别容易。”范晓非说。有个土豪老板办生日派对,请他们表演了八分钟,一人给了块,那会儿普遍情绪是挣钱不难,“八分钟一千五,虽然你可能一年都捞不着一次,说出去就这个价嘛!”

年夏天,“北脱”三个月连演了十八回,每回三场,渐渐地上座率就低下去了,有的时候一场才卖十张票左右。“步子迈得稍微大了点,就所谓扯到蛋了嘛!”范晓非总结。

商演不利,“北脱”退回了酒吧,初创团队也逐渐有了分歧。年接近年末,俱乐部开会,大家就在反复争论两个问题:你是要做水还是做瓶子?支持做瓶子的说,瓶子做好了,什么水灌进去都可以,只要是好一点儿的水。支持做水的说,做好了水,有没有瓶子无所谓,想找我的瓶子有的是。

西江月觉得应该做水,他认为做脱口秀是艺术,是练功,看重的是自我认可,“打通任督二脉,你会觉得很爽,那就已经OK了,然后你会得到一部分人喜欢的。”

宋启瑜觉得“北脱”应该公司化运营,要分线上线下专业化地去做。他说,西江月是一个好人。可“人好是一个好事,但是有野心是一个大事,就是明天我们北脱要做成一个怎样的事情?这个没人做”。

年底,宋启瑜拿回了进剧场前“入股”俱乐部的块钱,离开了北脱。

“接触钱越早的,衰退得越快”

周六的一场演出结束后,大家步行去安定门内一家新疆小馆子吃饭。“一个拍黄瓜,一个海带丝。这俩菜,你觉得够了吗?”Harrison问服务生。Harrison、范晓非、小雪是当天的三个演员。

“八个人正好。”服务生对手戏接得快,拿着菜单转身就走。尽管调侃不断,饭桌上的话题还是多少严肃起来。Harrison刚刚研究生毕业,在一家出版社做工作,“现在就每天培训的地得,什么叫排比句。”

小雪这段时间身上起了很多疹子,演出的时候不能抓,下来之后不停地挠。“去北医三院查了,医生说是免疫力太低,但具体原因还没查出来。但领导说了,去医院也不妨碍你报选啊。”

范晓非现在给两个电视台的脱口秀节目写段子,一期节目大概40条段子,字,他从早晨七八点写到中午,写出来五条能有一条被采用。他在挣钱和“写点自己的东西”之间纠结,“录节目那么多稿子,一下子录四期,三万多字,NG的情况经常有,你想做得特别流畅,这个月什么也别干,你从月中开始看稿子吧!”

西江月靠外面邀请的商演一年能有十几万收入,他拒绝给电视台写段子。“说夸张点,我觉得这是个阴谋。不会说脱口秀的人,把真正热爱脱口秀的人,变成了写段子的人。本来能说得很好的人,为了挣钱写这个,也影响了进步。”

年“北脱”进剧场后声势一度不错,好几家卫视找他,“都是最有钱的土豪台,讲得也很直白,我们就是有钱”,因为“节目气质原因”,都没谈成。“做一个气质温和的还可以,过度消费演员,就把演员玩残了。”西江月说。

电视台还是想做脱口秀的选秀、真人秀,“说那样比较好招商”,一家全国排名前三的省级卫视召集了北京、上海、深圳等地的脱口秀演员,一共8个人,做节目论证,西江月也在受邀之列。

他把脱口秀看作艺术,艺术是不容轻慢的。他也不喜欢把观众当作衣食父母的说法,“不可能你掏块钱就说爸妈了,不可能。我觉得最好你是我的情人,或者你是我的红颜知己,我才有兴趣给你讲。”

论证时其他演员都觉得行,只有他说不行。他说脱口秀不像相声,有个上百年的储备,也不像唱歌,可以这唱一遍那唱一遍。他知道其他人对他有看法,“但研讨会,我只讲我真实的感受......我发现接触钱越早的,衰退得越快,本身都没有积累什么东西,开始从鸡肚子抠蛋。”

西江月说去年有人要给“北脱”投资。“多少钱我们都没谈。当时我也确实不知道要钱干什么,就觉得演员应该继续锻炼,真心把东西做好。”他最近看了李健的一些访谈,挺认可。李健说,在过去成名要早,但现在成名早的人太多了,昙花一现,真正有标志性意义的,这个时代没有了。成名越晚,可能越能长久。“这难道不正是我们应该坚持的,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是吧?”他抛出一个哏,怕我误会,又补了一句,最后那句是扯淡的。

西江月在兰州读的土木工程,大一就开始在KTV打工,给小姐发钱,安全套也从他那儿结算。后来和别人合伙开过超市、装修公司、培训学校、咨询公司,赔过也赚过。他认为自己是创业大潮下的冷静派。“其实改革开放之后的创业潮一直就没停过,读书无用论,全民下海......”

“我特别佩服西江月,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,他可以不考虑现实的东西,哪怕做到40岁做不成功,他也认了,其实我心里做不到他那么强大的,我有时候会很怕,当我做到40岁的时候,我有自己的妻子,我有自己的孩子。”范晓非说。我们在他和Harrison合租的半地下室里聊着。博士延期到了第六年,没有宿舍,只能出来租房子。这也是他博士的最后一年,虽然并不喜欢科研,但他还想着赶紧把文凭拿到,找一个单位,先把北京户口解决了再说。

“艺术家永远不要长大”

年出生的宋启瑜现在成立了“北京喜剧中心”,国庆期间也不休息,带着几个演员“过段子”。现在他成了管理者,带着三个90后员工,每个月要发将近两万的工资,“压力非常大”。

对于各种出镜机会,他始终保持很开放的态度,在江西卫视的《谁能逗乐喜剧明星》节目中夺得亚军,也在《非诚勿扰》节目中遭遇了全场灭灯。“有好的机会的话,大家都不要错过。”他说。

“就是这两个,赚钱和自我认可。没有钱的话,你做事情,就会想着每天为了这个挺辛苦。但有钱的时候你会发现,这两个事情是相互产生的。”宋启瑜说,他对喜剧的感觉会越来越深入,正在无限地探索更多的可能性,希望“喜剧时代的到来,也有我们的一杯羹。”过去两个月,也有人来看“北脱”演出,看完就和演员谈,要把他们签走。“走了一两个吧,”范晓非不愿意多谈,“我是不会走的,毕竟是一起做起来的。”

他感觉资本涌入线下演出是从9月份开始的,“深圳有个俱乐部被整个儿收走了。”之前他并没有拉投资的紧迫感,“文化的东西应该是慢慢地积累。但是别人都在做,你不做就麻烦了。大家都在圈地,先把人圈过来......资本进一步入以后,格局肯定不一样了,现在是自由市场,到时可能就是垄断。要是总是以后再说,到时人都找不着了。”

范晓非和西江月严肃讨论过这事,要“找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儿”,之前他们觉得投资没啥用,“现在觉得投钱还是有用的,把演员维护住。”

从剧场返回酒吧演出一年多,北脱的演员比之前多了一些,西江月觉得是时候重回剧场了。他已经把找投资正式提上了日程。“把最好的演出做成一个成熟的产品,全国巡演。喜剧演出不像高科技,演出收入不会太多,但是无形资产很大,我不知道我们值多少钱,但是肯定是值钱的。”

前一阵上海一个脱口秀俱乐部来北京演出,大家一块喝酒喝嗨了,范晓非说,“五年之后咱们再真刀真枪。”有人插话:别胡说。范晓非说他没胡说,“如果五年咱们走不到这一步,还没有开始互相竞争,那说明你还是一个很小的圈子,我们做的就很失败了。”

事实上上海那家俱乐部已经拉到了投资,开放麦也开始收费,还要报名。但商业化也出现了一些问题:投资人急于要回报,俱乐部重心已经没法放在剧场脱口秀上,而要多做那些快速来钱的,比如脱口秀剧,比如网络节目。“他们的负责人也是很愁,说我现在想的早就不是写段子了,我就每天想着拉钱,给这帮底下签的演员发工资。”范晓非说。

小雪说,别人都是作为观众来看“北脱”表演,她每次坐在台下看着他们,觉得哪个都是亲人,“这就是这辈子的哥们儿,就那种感觉。”她抱怨了一下作为女性在喜剧行业生存不易,“大家会拿女人的角度而不是脱口秀演员的角度去看你。”但转头我问起她对未来“北脱”扩大商演规模的看法,她又爽利地说,“女人考虑什么开展不开展,跟着男人们走就得了呗!”

“这个社会确实是改变了我们,”西江月说,“它使我学会了跟社会怎么相处,可是却剥夺走了我的童真,就是对自己决定的那种信心和信任。你问我高中为什么能说那么好?就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们不会察言观色,我就知道表达我自己,其实这就是最好的艺术。所以我认为艺术家永远不要长大,长大你就真的很容易完蛋了。但在中国你长大了也许还好点,因为长不大也容易完蛋,因为中国坏人太多了。”

撰文/唐跃编辑/杨潇插图/宋麒、栩栩

赞赏

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治疗白癜风去哪里
北京治疗白癜风术需多少钱



转载请注明地址:http://www.maadw.com/lwmj/420.html
  • 上一篇文章:
  • 下一篇文章:
  • 热点文章

    • 没有热点文章

    推荐文章

    • 没有推荐文章